第八十九回 人亡物在公子填詞 蛇影杯弓顰卿絕粒

作者:曹雪芹 字數:8300 閱讀:1432 更新時間:2009/01/21

第八十九回 人亡物在公子填詞 蛇影杯弓顰卿絕粒

  卻說鳳姐正自起來納悶,忽聽見小丫頭這話,又唬了一跳,連忙又問:“什么 官事?”小丫頭道:“也不知道。剛才二門上小廝回進來,回老爺有要緊的官事, 所以太太叫我請二爺來了?!兵P姐聽了工部里的事,才把心略略的放下。因說道: “你回去回太太,就說二爺昨日晚上出城有事沒有回來,打發人先回珍大爺去罷?!?那丫頭答應著去了。一時賈珍過來見了部里的人,問明了。進來見了王夫人回道: “部中來報:昨日總河奏到,河南一帶決了河口,湮沒了幾府州縣。又要開銷國帑, 修理城工。工部司官又有一番照料。所以部里特來報知老爺的?!闭f完退出。及賈 政回家來,回明。從此,直到冬間,賈政天天有事,常在衙門里。寶玉的工課也漸 漸松了,只是怕賈政覺察出來,不敢不常在學房里去念書,連黛玉處也不敢常去。   那時已到十月中旬,寶玉起來,要往學房中去。這日天氣陡寒,只見襲人早已 打點出一包衣裳,向寶玉道:“今日天氣很涼,早晚寧可暖些?!闭f著,把衣裳拿 出來,給寶玉挑了一件穿。又包了一件,叫小丫頭拿出,交給焙茗,囑咐道:“天 氣冷,二爺要換時,好生預備著?!北很饝?,抱著氈包,跟著寶玉自去。寶玉 到了學房中,做了自己的工課,忽聽得紙窗呼喇喇一派風聲。代儒道:“天氣又變 了?!卑扬L門推開一看,只見西北上一層層的黑云,漸漸往東南撲上來。焙茗走進 來回寶玉道:“二爺,天氣冷了,再添些衣裳罷?!睂氂顸c點頭兒。只見焙茗拿進 一件衣裳來。寶玉不看則已,看了時神已癡了,那些小學生都巴著眼瞧。卻原是晴 雯所補的那件雀金裘。寶玉道:“怎么拿這一件來?是誰給你的?”焙茗道:“是 里頭姑娘們包出來的?!睂氂竦溃骸拔疑砩喜淮罄?,且不穿呢,包上罷?!贝逯?當寶玉可惜這件衣裳,卻也心里喜他知道儉省。焙茗道:“二爺穿上罷。著了冷, 又是奴才的不是了,二爺只當疼奴才罷?!睂氂駸o奈,只得穿上,呆呆的對著書坐 著。代儒也只當他看書,不甚理會。   晚間放學時,寶玉便往代儒托病告假一天。代儒本來上年紀的人,也不過伴著 幾個孩子解悶兒,時常也八病九痛的,樂得去一個少操一日心。況且明知賈政事忙, 賈母溺愛,便點點頭兒。寶玉一徑回來,見過賈母王夫人,也是這么說,自然沒有 不信的。略坐一坐,便回園中去了。見了襲人等,也不似往日有說有笑的,便和衣 躺在炕上。襲人道:“晚飯預備下了,這會兒吃,還是等一等兒?”寶玉道:“我 不吃了,心里不舒服。你們吃去罷?!币u人道:“那么著,你也該把這件衣裳換下 來了。那個東西那里禁得住揉搓?”寶玉道:“不用換?!币u人道:“倒也不但是 嬌嫩物兒,你瞧瞧那上頭的針線,也不該這么遭塌他呀?!睂氂衤犃诉@話,正碰在 他心坎兒上,嘆了一口氣道:“那么著,你就收起來,給我包好了。我也總不穿他 了!”說著,站起來脫下。襲人才過來接時,寶玉已經自己疊起。襲人道:“二爺 怎么今日這樣勤謹起來了?”寶玉也不答言,疊好了,便問:“包這個的包袱呢?” 麝月連忙遞過來,讓他自己包好,回頭和襲人擠著眼兒笑。寶玉也不理會,自己坐 著,無精打彩。猛聽架上鐘響,自己低頭看了看表針,已指到酉初二刻了。一時小 丫頭點上燈來,襲人道:“你不吃飯,喝半碗熱粥兒罷,別凈餓著??醋屑氿I上虛 火來,那又是我們的累贅了?!睂氂駬u搖頭兒,說:“這不大餓,強吃了倒不受用?!?襲人道:“既這么著,就索性早些歇著罷?!庇谑且u人麝月鋪設好了,寶玉也就歇 下,翻來覆去只睡不著。將及黎明,反蒙?睡去,有一頓飯時,早又醒了。   此時襲人麝月也都起來。襲人道:“昨夜聽著你翻騰到五更天,我也不敢問你。 后來我就睡著了,不知到底你睡著了沒有?”寶玉道:“也睡了一睡,不知怎么就 醒了?!币u人道:“你沒有什么不受用?”寶玉道:“沒有,只是心上發煩?!币u 人道:“今日學房里去不去?”寶玉道:“我昨兒已經告了一天假了,今兒我要想 園里逛一天,散散心,只是怕冷。你叫他們收拾一間屋子,備了一爐香,擱下紙墨 筆硯,你們只管干你們的,我自己靜坐半天才好,別叫他們來攪我?!摈暝陆又溃?“二爺要靜靜兒的用工夫,誰敢來攪?!币u人道:“這么著很好,也省得著了涼, 自己坐坐,心神也不攪?!币蛴謫枺骸澳慵葢械〕燥?,今日吃什么早說,好傳給廚 房里去?!睂氂竦溃骸斑是隨便罷,不必鬧的大驚小怪的。倒是要幾個果子擱在那 屋里,借點果子香?!币u人道:“那個屋里好?別的都不大干凈,只有晴雯起先住 的那一間,因一向無人,還干凈。就是清冷些?!睂氂竦溃骸安环?,把火盆挪過去 就是了?!币u人答應了。正說著,只見一個小丫頭端了一個茶盤兒,一個碗,一雙 牙箸,遞給麝月道:“這是剛才花姑娘要的,廚房里老婆子送了來了?!摈暝陆恿?一看,卻是一碗燕窩湯,便問襲人道:“這是姐姐要的么?”襲人笑道:“昨夜二 爺沒吃飯,又翻騰了一夜,想來今兒早起心里必是發空的,所以我告訴小丫頭們, 叫廚房里做了這個來的?!币u人一面叫小丫頭放桌兒。麝月打發寶玉喝了,漱了口, 只見秋紋走來說道:“那屋里已經收拾妥了,但等著一時炭勁過了,二爺再進去罷?!?寶玉點頭,只是一腔心事,懶意說話。   一時小丫頭來請,說:“筆硯都安放妥當了?!睂氂竦溃骸爸懒??!庇忠粋 小丫頭回道:“早飯得了,二爺在那里吃?”寶玉道:“就拿了來罷,不必累贅了?!?小丫頭答應了自去,一時端上飯來。寶玉笑了一笑,向麝月襲人道:“我心里悶得 很,自己吃只怕又吃不下去,不如你們兩個同我一塊兒吃,或者吃的香甜,我也多 吃些?!摈暝滦Φ溃骸斑@是二爺的高興,我們可不敢?!币u人道:“其實也使得, 我們一處喝酒,也不止今日。只是偶然替你解悶兒還使得,若認真這樣,還有什么 規矩體統呢?!闭f著,三人坐下。寶玉在上首,襲人麝月兩個打橫陪著。吃了飯, 小丫頭端上漱口茶來,兩個看著撤了下去。寶玉因端著茶,默默如有所思,又坐了 一坐,便問道:“那屋里收拾妥了么?”麝月道:“頭里就回過了。這會子又問!”   寶玉略坐了一坐,便過這間屋子來。親自點了一炷香,擺上些果品,便叫人出 去,關上門。外面襲人等都靜悄無聲。寶玉拿了一幅泥金角花的粉紅箋出來,口中 祝了幾句,便提起筆來寫道: 怡紅主人焚付晴姐知之:酌茗清香,庶幾來饗。 其詞云:   隨身伴,獨自意綢繆。誰料風波平地起,頓教軀命即時休:孰與話輕柔?  東 逝水,無復向西流。想像更無懷夢草,添衣還見翠云裘。脈脈使人愁! 寫畢,就在香上點個火,焚化了。靜靜兒等著,直待一炷香點盡了,才開門出來。 襲人道:“怎么出來了?想來又悶的慌了?”寶玉笑了一笑,假說道:“我原是心 里煩,才找個清靜地方兒坐坐。這會子好了,還要外頭走走去呢?!?  說著一徑出來到了瀟湘館里。在院里問道:“林妹妹在家里呢么?”紫鵑接應 道:“是誰?”掀簾看時,笑道:“原來是寶二爺。姑娘在屋里呢,請二爺到屋里 坐著?!睂氂裢嚣N走進來。黛玉卻在里間呢,說道:“紫鵑,請二爺屋里坐罷?!?寶玉走到里間門口,看見新寫的一副紫墨色泥金云龍箋的小對,上寫著:“綠窗明 月在,青史古人空?!睂氂窨匆?,笑了一笑,走入門去,笑問道:“妹妹做什么呢?” 黛玉站起來,迎了兩步,笑著讓道:“請坐。我在這里寫經,只剩得兩行了。等寫 完了再說話兒?!币蚪醒┭愕共?。寶玉道:“你別動,只管寫?!闭f著,一面看見 中間掛著一幅單條,上面畫著一個嫦娥,帶著一個侍者;又一個女仙,也有一個侍 者,捧著一個長長兒的衣囊似的。二人身旁邊略有些云護,別無點綴,全仿李龍眠 白描筆意,上有“斗寒圖”三字,用八分書寫著。寶玉道:“妹妹這幅斗寒圖可是 新掛上的?”黛玉道:“可不是昨日他們收拾屋子,我想起來,拿出來叫他們掛上 的?!睂氂竦溃骸笆鞘裁闯鎏??”黛玉笑道:“眼前熟的很的,還要問人?!睂氂?笑道:“我一時想不起,妹妹告訴我罷?!摈煊竦溃骸柏M不聞‘青女素娥俱耐冷, 月中霜里斗嬋娟’?”寶玉道:“是啊,這個實在新奇雅致。卻好此時拿出來掛?!?說著,又東瞧瞧,西走走。   雪雁沏了茶來,寶玉吃著。又等了一會子,黛玉經才寫完,站起來道:“簡慢 了?!睂氂裥Φ溃骸懊妹眠是這么客氣?!钡婘煊裆砩洗┲掳桌C花小毛皮襖, 加上銀鼠坎肩,頭上挽著隨常云髻,簪上一枝赤金扁簪,別無花朵。腰下系著楊妃 色繡花綿裙。真比如: 亭亭玉樹臨風立,冉冉香蓮帶露開。 寶玉因問道:“妹妹這兩日彈琴來著沒有?”黛玉道:“兩日沒彈了。因為寫字已 經覺得手冷,那里還去彈琴?”寶玉道:“不彈也罷了。我想琴雖是清高之品,卻 不是好東西,從沒有彈琴里彈出富貴壽考來的,只有彈出憂思怨亂來的。再者,彈 琴也得心里記譜,未免費心。依我說,妹妹身子又單弱,不操這心也罷了?!摈煊?抿著嘴兒笑。寶玉指著壁上道:“這張琴可就是么?怎么這么短?”黛玉笑道:“這 張琴不是短,因我小時學撫的時候,別的琴都夠不著,因此特地做起來的。雖不是 焦尾枯桐,這鶴仙鳳尾還配得齊整,龍池雁足高下還相宜。你看這斷紋,不是牛旄 似的么?所以音韻也還清越?!睂氂竦溃骸懊妹眠@幾天來做詩沒有?”黛玉道:“自 結社以后,沒大做?!睂氂裥Φ溃骸澳銊e瞞我。我聽見你吟的,什么‘不可?,素 心如何天上月’,你擱在琴里,覺得音響分外的響亮。有的沒的?”黛玉道:“你 怎么聽見了?”寶玉道:“我那一天從蓼風軒來聽見的,又恐怕打斷你的清韻,所 以靜聽了一會,就走了。我正要問你:前路是平韻,到末了兒忽轉了仄韻,是個什 么意思?”黛玉道:“這是人心自然之音,做到那里就到那里,原沒有一定的?!?寶玉道:“原來如此??上也恢?,枉聽了一會子?!摈煊竦溃骸肮艁碇羧四?有幾個!”寶玉聽了,又覺得出言冒失了,又怕寒了黛玉的心。坐了一坐,心里像 有許多話,卻再無可講的。黛玉因方才的話也是沖口而出,此時回想,覺得太冷淡 些,也就無話。寶玉越發打量黛玉設疑,遂訕訕的站起來說道:“妹妹坐著罷,我 還要到三妹妹那里瞧瞧去呢?!摈煊竦溃骸澳闳粢娏巳妹?,替我問候一聲罷?!?寶玉答應著,便出來了。   黛玉送至屋門口,自己回來,悶悶的坐著,心里想道:“寶玉近來說話,半吐 半吞,忽冷忽熱,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?!闭胫?,紫鵑走來道:“姑娘,經不寫 了?我把筆硯都收好了?”黛玉道:“不寫了,收起去罷?!闭f著,自己走到里間 屋里床上歪著,慢慢的細想。紫鵑進來問道:“姑娘喝碗茶罷?”黛玉道:“不吃 呢。我略歪歪罷。你們自己去罷?!?  紫鵑答應著出來,只見雪雁一個人在那里發呆。紫鵑走到他跟前,問道:“你 這會子也有了什么心事了么?”雪雁只顧發呆,倒被他嚇了一跳,因說道:“你別 嚷,今日我聽見了一句話,我告訴你聽奇不奇。你可別言語!”說著,往屋里努嘴 兒。因自己先行,點著頭兒叫紫鵑同他出來,到門外平臺底下,悄悄兒的道:“姐 姐,你聽見了么?寶玉定了親了?!弊嚣N聽見,嚇了一跳,說道:“這是那里來的 話?只怕不真罷?”雪雁道:“怎么不真!別人大概都知道,就只咱們沒聽見?!弊?鵑道:“你在那里聽來的?”雪雁道:“我聽見侍書說的,是個什么知府家,家資 也好,人才也好?!弊嚣N正聽時,只聽見黛玉咳嗽了一聲,似乎起來的光景。紫鵑 恐怕他出來聽見,便拉了雪雁搖搖手兒,往里望望,不見動靜,才又悄悄兒的問道: “他到底怎么說來著?”雪雁道:“前兒不是叫我到三姑娘那里去道謝嗎,三姑娘 不在屋里,只有侍書在那里。大家坐著,無意中說起寶二爺淘氣來。他說:‘寶二 爺怎么好?只會玩兒,全不像大人的樣子,已經說親了,還是這么呆頭呆腦?!?問他:‘定了沒有?’他說是:‘定了,是個什么王大爺做媒的。那王大爺是東府 里的親戚,所以也不用打聽,一說就成了?!弊嚣N側著頭想了一想,“這句話奇!” 又問道:“怎么家里沒有人說起?”雪雁道:“侍書也說的,是老太太的意思。若 一說起,恐怕寶玉野了心,所以都不提起。侍書告訴了我,又叮嚀千萬不可露風說 出來,知道是我多嘴?!卑咽滞镆恢?,“所以他面前也不提。今日是你問起,我 不犯瞞你?!闭f到這里,只聽鸚鵡叫喚,學著說:“姑娘回來了,快倒茶來!” 倒把紫鵑雪雁嚇了一跳?;仡^并不見有人,便罵了鸚鵡一聲。走進屋內,只見黛玉 喘吁吁的剛坐在椅子上。紫鵑搭訕著問茶問水。黛玉問道:“你們兩個那里去了? 再叫不出一個人來?!闭f著,便走到炕邊,將身子一歪,仍舊倒在炕上,往里躺下, 叫把帳兒撩下。紫鵑雪雁答應出去,他兩個心里疑惑方才的話只怕被他聽了去了, 只好大家不提。   誰知黛玉一腔心事,又竊聽了紫鵑雪雁的話,雖不很明白,已聽得了七八分, 如同將身撂在大海里一般。思前想后,竟應了前日夢中之讖,千愁萬恨,堆上心來。 左右打算,不如早些死了,免得眼見了意外的事情,那時反倒無趣。又想到自己沒 了爹娘的苦,自今以后,把身子一天一天的遭塌起來,一年半載,少不得身登清凈。 打定了主意,被也不蓋,衣也不添,竟是合眼裝睡。紫鵑和雪雁來伺候幾次,不見 動靜,又不好叫喚。晚飯都不吃。點燈以后,紫鵑掀開帳子,見已睡著了,被窩都 蹬在腳后。怕他著了涼,輕輕兒拿來蓋上。黛玉也不動,單待他出去,仍然褪下。 那紫鵑只管問雪雁:“今兒的話到底是真的是假的?”雪雁道:“怎么不真!”紫 鵑道:“侍書怎么知道的?”雪雁道:“是小紅那里聽來的?!弊嚣N道:“頭里咱 們說話,只怕姑娘聽見了。你看剛才的神情,大有原故。今日以后,咱們倒別提這 件事了?!闭f著,兩個人也收拾要睡。紫鵑進來看時,只見黛玉被窩又蹬下來,復 又給他輕輕蓋上。一宿晚景不提。   次日,黛玉清早起來,也不叫人,獨自一個呆呆的坐著。紫鵑醒來,看見黛玉 已起,便驚問道:“姑娘怎么這樣早?”黛玉道:“可不是。睡得早,所以醒得早?!?紫鵑連忙起來,叫醒雪雁,伺候梳洗。那黛玉對著鏡子,只管呆呆的自看??戳艘?回,那珠淚兒斷斷連連,早已濕透了羅帕。正是: 瘦影正臨春水照,卿須憐我我憐卿! 紫鵑在旁也不敢勸,只怕倒把閑話勾引舊恨來。遲了好一會,黛玉才隨便梳洗了, 那眼中淚漬,終是不干。又自坐了一會,叫紫鵑道:“你把藏香點上?!弊嚣N道: “姑娘,你睡也沒睡得幾時,如何點香?不是要寫經?”黛玉點點頭兒。紫鵑道: “姑娘今日醒得太早,這會子又寫經,只怕太勞神了罷?!摈煊竦溃骸安慌?早完 了早好!況且我也并不是為經,倒借著寫字解解悶兒。以后你們見了我的字跡,就 算見了我的面兒了?!闭f著,那淚直流下來。紫鵑聽了這話,不但不能再勸,連自 己也掌不住滴下淚來。   原來黛玉立定主意,自此以后,有意遭塌身子,茶飯無心,每日漸減下來。寶 玉下學時,也常抽空問候。只是黛玉雖有萬千言語,自知年紀已大,又不便似小時 可以柔情挑逗,所以滿腔心事,只是說不出來。寶玉欲將實言安慰,又恐黛玉生嗔, 反添病癥。兩個人見了面,只得用浮言勸慰,真真是“親極反疏”了。那黛玉雖有 賈母王夫人等憐恤,不過請醫調治,只說黛玉常病,那里知他的心病。紫鵑等雖知 其意,也不敢說。從此,一天一天的減。到半月之后,腸胃日薄一日,果然粥都不 能吃了。黛玉日間聽見的話,都似寶玉娶親的話;看見怡紅院中的人,無論上下, 也像寶玉娶親的光景。薛姨媽來看,黛玉不見寶釵,越發起疑心,索性不要人來看 望,也不肯吃藥,只要速死。睡夢之中,常聽見有人叫“寶二奶奶”的。一片疑心, 竟成蛇影。一日竟是絕粒,粥也不喝,懨懨一息,垂斃殆盡。   未知黛玉性命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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