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二回 評女傳巧姐慕賢良 玩母珠賈政參聚散

作者:曹雪芹 字數:9863 閱讀:1574 更新時間:2009/01/21

第九十二回 評女傳巧姐慕賢良 玩母珠賈政參聚散

  話說寶玉從瀟湘館出來,連忙問秋紋道:“老爺叫我作什么?”秋紋笑道:“沒 有叫。襲人姐姐叫我請二爺,我怕你不來,才哄你的?!睂氂衤犃?,才把心放下, 因說:“你們請我也罷了,何苦來唬我?”說著,回到怡紅院內。襲人便問道:“你 這好半天到那里去了?”寶玉道:“在林姑娘那邊,說起姨媽家寶姐姐的事來,就 坐住了?!币u人又問道:“說些什么?”寶玉將打禪語的話述了一遍。襲人道:“你 們再沒個計較。正經說些家常閑話兒,或講究些詩句,也是好的,怎么又說到禪語 上了?又不是和尚?!睂氂竦溃骸澳悴恢?,我們有我們的禪機,別人是插不下嘴 去的?!币u人笑道:“你們參禪參翻了,又叫我們跟著打悶葫蘆了?!睂氂竦溃骸邦^ 里我也年紀小,他也孩子氣,所以我說了不留神的話,他就惱了。如今我也留神, 他也沒有惱的了。只是他近來不常過來,我又念書,偶然到一處,好像生疏了似的?!?襲人道:“原該這么著才是。都長了幾歲年紀了,怎么好意思還像小孩子時候的樣 子?”   寶玉點頭道:“我也知道。如今且不用說那個。我問你:老太太那里打發人來 說什么來著沒有?”襲人道:“沒有說什么?!睂氂竦溃骸氨厥抢咸?。明兒 不是十一月初一日么?年年老太太那里必是個老規矩,要辦消寒會,齊打伙兒坐下 喝酒說笑。我今日已經在學房里告了假了。這會子沒有信兒,明兒可是去不去呢? 若去了呢,白白的告了假;若不去,老爺知道了,又說我偷懶?!币u人道:“據我 說,你竟是去的是。才念的好些兒了,又想歇著。我勸你也該上點緊兒了。昨兒聽 見太太說,蘭哥兒念書真好,他打學房里回來,還各自念書作文章,天天晚上弄到 四更多天才睡。你比他大多了,又是叔叔,倘或趕不上他,又叫老太太生氣。倒不 如明兒早起去罷?!摈暝碌溃骸斑@么冷天,已經告了假,又去,叫學房里說既這么 著就不該告假呀,顯見的是告謊假脫滑兒。依我說,樂得歇一天。就是老太太忘記 了,咱們這里就不消寒了么?咱們也鬧個會兒,不好么?”襲人道:“都是你起頭 兒,二爺更不肯去了?!摈暝碌溃骸拔乙彩菢芬惶焓且惶?,比不得你要好名兒,使 喚一個月,再多得二兩銀子?!币u人啐道:“小蹄子兒,人家說正經話,你又來胡 拉混扯的了?!摈暝碌溃骸拔业共皇腔炖?,我是為你?!币u人道:“為我什么?” 麝月道:“二爺上學去了,你又該咕嘟著嘴想著,巴不得二爺早些兒回來,就有說 有笑的了。這會子又假撇清,何苦呢!我都看見了?!?  襲人正要罵他,只見老太太那里打發人來,說道:“老太太說了,叫二爺明兒 不用上學去呢。明兒請了姨太太來給他解悶,只怕姑娘們都來家里的。史姑娘、邢 姑娘、李姑娘們都請了,明兒來赴什么消寒會呢?!睂氂駴]有聽完,便喜歡道:“可 不是?老太太最高興的。明日不上學,是過了明路的了?!币u人也不便言語了。那 丫頭回去。寶玉認真念了幾天書,巴不得玩這一天,又聽見薛姨媽過來,想著寶姐 姐自然也來,心里喜歡。便說:“快睡罷,明日早些起來?!庇谑且灰篃o話。   到了次日,果然一早到老太太那里請了安。又到賈政王夫人那里請了安,回明 了老太太今兒不叫上學,賈政也沒言語,便慢慢退出來。走了幾步,便一溜煙跑到 賈母房中。見眾人都沒來,只有鳳姐那邊的奶媽子,帶了巧姐兒,跟著幾個小丫頭 過來,給老太太請了安,說:“我媽媽先叫我來請安,陪著老太太說說話兒。媽媽 回來就來?!辟Z母笑著道:“好孩子,我一早就起來了,等他們總不來。只有你二 叔叔來了?!蹦悄虌屪颖阏f:“姑娘,給叔叔請安?!鼻山惚阏埩税?。寶玉也問了 一聲“妞妞好?”巧姐道:“昨夜聽見我媽媽說,要請二叔叔去說話?!睂氂竦溃?“說什么?”巧姐道:“我媽媽說,跟著李媽認了幾年字,不知道我認得不認得。 我說都認得。我認給媽媽瞧,媽媽說我瞎認,不信,說我一天盡子玩,那里認得。 我瞧著那些字也不要緊,就是那《女孝經》也是容易念的。媽媽說我哄他,要請二 叔叔得空兒的時候給我理理?!辟Z母聽了,笑道:“好孩子,你媽媽是不認得字的, 所以說你哄他。明兒叫你二叔叔理給他瞧瞧他就信了?!睂氂竦溃骸澳阏J了多少字 了?”巧姐兒道:“認了二三千多字,念了一本《女孝經》,半個月頭里又上了《列 女傳》?!睂氂竦溃骸澳隳盍硕膯?你要不懂,我倒是講講這個你聽罷?!辟Z母 道:“做叔叔的也該講給侄女兒聽聽?!?  寶玉便道:“那文王后妃不必說了。那姜后脫簪待罪和齊國的無鹽安邦定國, 是后妃里頭的賢能的?!鼻山懵犃?,答應個“是”。寶玉又道:“若說有才的,是 曹大姑、班婕妤、蔡文姬、謝道韞諸人?!鼻山銌柕溃骸澳琴t德的呢?”寶玉道: “孟光的荊釵布裙,鮑宣妻的提甕出汲,陶侃母的截發留賓:這些不厭貧的,就是 賢德了?!鼻山阈廊稽c頭。寶玉道:“還有苦的,像那樂昌破鏡,蘇蕙回文;那孝 的,木蘭代父從軍,曹娥投水尋尸等類,也難盡說?!鼻山懵牭竭@些,卻默默如有 所思。寶玉又講那曹氏的引刀割鼻及那些守節的,巧姐聽著更覺肅敬起來。寶玉恐 他不自在,又說:“那些艷的,如王嬙、西子、樊素、小蠻、絳仙、文君、紅拂, 都是女中的——”尚未說出,賈母見巧姐默然,便說:“夠了,不用說了。講的太 多,他那里記得?!鼻山愕溃骸岸迨宀耪f的,也有念過的,也有沒念過的。念過 的一講我更知道好處了?!睂氂竦溃骸澳亲质亲匀徽J得的,不用再理了?!?  巧姐道:“我還聽見我媽媽說:我們家的小紅,頭里是二叔叔那里的,我媽媽 要了來,還沒有補上人呢。我媽媽想著要把什么柳家的五兒補上,不知二叔叔要不 要?!睂氂衤犃烁矚g,笑著道:“你聽你媽媽的話!要補誰就補誰罷咧,又問什 么要不要呢?!币蛴窒蛸Z母笑道:“我瞧大妞妞這個小模樣兒,又有這個聰明兒, 只怕將來比鳳姐姐還強呢,又比他認的字?!辟Z母道:“女孩兒家認得字也好,只 是女工針黹倒是要緊的?!鼻山銉旱溃骸拔乙哺鴦寢寣W著做呢。什么扎花兒咧, 拉鎖子咧,我雖弄不好,卻也學著會做幾針兒?!辟Z母道:“咱們這樣人家,固然 不仗著自己做,但只到底知道些,日后才不受人家的拿捏?!鼻山愦饝笆恰?, 還要寶玉解說《列女傳》,見寶玉呆呆的,也不好再問。你道寶玉呆的是什么?只 因柳五兒要進怡紅院,頭一次是他病了,不能進來,第二次王夫人攆了晴雯,大凡 有些姿色的,都不敢挑。后來又在吳貴家看晴雯去,五兒跟著他媽給晴雯送東西去, 見了一面,更覺嬌娜嫵媚。今日虧得鳳姐想著,叫他補入小紅的窩兒,竟是喜出望 外了,所以呆呆的呆想。   賈母等著那些人,見這時候還不來,又叫丫頭去請?;貋砝罴w同著他妹子、探 春、惜春、史湘云、黛玉都來了。大家請了賈母的安,眾人廝見。獨有薛姨媽未到, 賈母又叫請去。果然薛姨媽帶著寶琴過來。寶玉請了安,問了好,只不見寶釵邢岫 煙二人。黛玉便問起:“寶姐姐為何不來?”薛姨媽假說身上不好。邢岫煙知道薛 姨媽在坐,所以不來。寶玉雖見寶釵不來,心中納悶,因黛玉來了,便把想寶釵的 心暫且擱開。不多時,邢王二夫人也來了。鳳姐聽見婆婆們先到了,自己不好落后, 只得打發平兒先來告假,說是:“正要過來,因身上發熱,過一回兒就來?!辟Z母 道:“既是身上不好,不來也罷。咱們這時候很該吃飯了?!毖绢^們把火盆往后挪 了一挪,就在賈母榻前一溜擺下兩桌,大家序次坐下。吃了飯,依舊圍爐閑談,不 須多贅。   且說鳳姐因何不來?頭里為著倒比邢王二夫人遲了不好意思,后來旺兒家的來 回說:“迎姑娘那里打發人來請奶奶安,還說并沒有到上頭,只到奶奶這里來?!?鳳姐聽了納悶,不知又是什么事,便叫那人進來,問:“姑娘在家好?”那人道: “有什么好的。奴才并不是姑娘打發來的,實在是司棋的母親要我來求奶奶的?!?鳳姐道:“司棋已經出去了,為什么來求我?”那人道:“自從司棋出去,終日啼 哭。忽然那一日,他表兄來了。他母親見了,恨的什么兒似的,說他害了司棋,一 把拉住要打。那小子不敢言語。誰知司棋聽見了,急忙出來,老著臉,和他母親說: ‘我是為他出來的,我也恨他沒良心。如今他來了,媽要打他,不如勒死了我罷?!?他媽罵他:‘不害臊的東西,你心里要怎么樣?’司棋說道:‘一個女人嫁一個男 人。我一時失腳,上了他的當,我就是他的人了,決不肯再跟著別人的。我只恨他 為什么這么膽小,一身作事一身當,為什么逃了呢?就是他一輩子不來,我也一輩 子不嫁人的。媽要給我配人,我原拚著一死。今兒他來了,媽問他怎么樣。要是他 不改心,我在媽跟前磕了頭,只當是我死了,他到那里,我跟到那里,就是討飯吃 也是愿意的?!麐寶獾牧瞬坏?,便哭著罵著說:‘你是我的女兒,我偏不給他, 你敢怎么著?’那知道司棋這東西糊涂,便一頭撞在墻上,把腦袋撞破,鮮血流出, 竟碰死了。他媽哭著,救不過來,便要叫那小子償命。他表兄也奇,說道:‘你們 不用著急。我在外頭原發了財,因想著他才回來的,心也算是真了。你們要不信, 只管瞧?!f著,打懷里掏出一匣子金珠首飾來。他媽媽看見了,心軟了,說:‘你 既有心,為什么總不言語?’他外甥道:‘大凡女人都是水性楊花,我要說有錢, 他就是貪圖銀錢了。如今他這為人就是難得的。我把首飾給你們,我去買棺盛殮 他?!撬酒宓哪赣H接了東西,也不顧女孩兒了,由著外甥去。那里知道他外甥叫 人抬了兩口棺材來。司棋的母親看見詫異,說怎么棺材要兩口,他外甥笑道:‘一 口裝不下,得兩口才好?!酒宓哪赣H見他外甥又不哭,只當是他心疼的傻了。豈 知他忙著把司棋收拾了,也不啼哭,眼錯不見,把帶的小刀子往脖子里一抹,也就 抹死了。司棋的母親懊悔起來,倒哭的了不得。如今坊里知道了,要報官。他急了, 央我來求奶奶說個人情,他再過來給奶奶磕頭?!?  鳳姐聽了,詫異道:“那有這樣傻丫頭,偏偏的就碰見這個傻小子!怪不得那 一天翻出那些東西來,他心里沒事人似的,敢只是這么個烈性孩子。論起來我也沒 這么大工夫管他這些閑事,但只你才說的,叫人聽著怪可憐見兒的。也罷了,你回 去告訴他,我和你二爺說,打發旺兒給他撕擄就是了?!兵P姐打發那人去了,才過 賈母這邊來,不提。   且說賈政這日正與詹光下大棋,通局的輸贏也差不多,單為著一只角兒死活未 分,在那里打結。門上的小廝進來回道:“外面馮大爺要見老爺?!辟Z政說:“請 進來?!毙P出去請了,馮紫英走進門來,賈政即忙迎著。馮紫英進來,在書房中 坐下,見是下棋,便道:“只管下棋,我來觀局?!闭补庑Φ溃骸巴砩钠迨遣豢?瞧的?!瘪T紫英道:“好說,請下罷?!辟Z政道:“有什么事么?”馮紫英道:“沒 有什么話。老伯只管下棋,我也學幾著兒?!辟Z政向詹光道:“馮大爺是我們相好 的,既沒事,我們索性下完了這一局再說話兒。馮大爺在旁邊瞧著?!瘪T紫英道: “下采不下采?”詹光道:“下采的?!瘪T紫英道:“下采的是不好多嘴的?!辟Z 政道:“多嘴也不妨,橫豎他輸了十來兩銀子,終久是不拿出來的。往后只好罰他 做東便了?!闭补庑Φ溃骸斑@倒使得?!瘪T紫英道:“老伯和詹公對下么?”賈政 笑道:“從前對下,他輸了;如今讓他兩個子兒,他又輸了。時常還要悔幾著,不 叫他悔他就急了?!闭补庖残Φ溃骸皼]有的事?!辟Z政道:“你試試瞧?!贝蠹乙?面說笑,一面下完了。做起棋來,詹光還了棋頭,輸了七個子兒。馮紫英道:“這 盤總吃虧在打結里頭。老伯結少,就便宜了?!?  賈政對馮紫英道:“有罪,有罪,咱們說話兒罷?!瘪T紫英道:“小侄與老伯 久不見面。一來會會,二來因廣西的同知進來引見,帶了四種洋貨,可以做得貢的。 一件是圍屏,有二十四扇?子,都是紫檀雕刻的。中間雖說不是玉,卻是絕好的硝 子石,石上鏤出山水、人物、樓臺、花鳥兒來。一扇上有五六十個人,都是宮妝的 女子,名為‘漢宮春曉’。人的眉、目、口、鼻以及出手、衣褶,刻得又清楚,又 細膩。點綴布置,都是好的。我想尊府大觀園中正廳上恰好用的著。還有一架鐘表, 有三尺多高,也是一個童兒拿著時辰牌,到什么時候兒就報什么時辰。里頭還有消 息人兒打十番兒。這是兩件重笨的,卻還沒有拿來?,F在我帶在這里的兩件,卻倒 有些意思兒?!本驮谏磉吥贸鲆粋錦匣子來,用幾重白綾裹著。揭開了綿子,第一 層是一個玻璃盒子,里頭金托子大紅縐綢托底,上放著一顆桂圓大的珠子,光華耀 目。馮紫英道:“據說這就叫做‘母珠’?!币蚪校骸澳靡粋盤兒來?!闭补饧疵?端過一個黑漆茶盤,道:“使得么?”馮紫英道:“使得?!北阌窒驊牙锾统鲆粋 白絹包兒,將包兒里的珠子都倒在盤里散著,把那顆母珠擱在中間,將盤放于桌上。 看見那些小珠子兒滴溜滴溜的都滾到大珠子身邊,回來把這顆大珠子抬高了,別處 的小珠子一顆也不剩,都粘在大珠上。詹光道:“這也奇!”賈政道:“這是有的, 所以叫做‘母珠’,原是珠之母?!?  那馮紫英又回頭看著他跟來的小廝道:“那個匣子呢?”小廝趕忙捧過一個花 梨木匣子來。大家打開看時,原來匣內襯著虎紋錦,錦上疊著一束藍紗。詹光道: “這是什么東西?”馮紫英道:“這叫做‘鮫綃帳’?!痹谙蛔永锬贸鰜頃r,疊得 長不滿五寸,厚不上半寸。馮紫英一層一層的打開,打到十來層,已經桌上鋪不下 了。馮紫英道:“你看,里頭還有兩褶,必得高屋里去才張得下。這就是鮫絲所織。 暑熱天氣張在堂屋里頭,蒼蠅蚊子一個不能進來,又輕又亮?!辟Z政道:“不用全 打開,怕疊起來倒費事?!闭补獗闩c馮紫英一層一層折好收拾了。   馮紫英道:“這四件東西,價兒也不貴,兩萬銀他就賣。母珠一萬,鮫綃帳五 千,‘漢宮春曉’與自鳴鐘五千?!辟Z政道:“那里買的起!”馮紫英道:“你們 是個國戚,難道宮里頭用不著么?”賈政道:“用得著的很多,只是那里有這些銀 子?等我叫人拿進去給老太太瞧瞧?!瘪T紫英道:“很是?!?  賈政便著人叫賈璉把這兩件東西送到老太太那邊去,并叫人請了邢王二夫人、 鳳姐兒都來瞧著,又把兩件東西一一試過。賈璉道:“他還有兩件:一件是圍屏, 一件是樂鐘。共總要賣二萬銀子呢?!兵P姐兒接著道:“東西自然是好的,但是那 里有這些閑錢?咱們又不比外任督撫要辦貢。我已經想了好些年了,像咱們這種人 家,必得置些不動搖的根基才好:或是祭地,或是義莊,再置些墳屋。往后子孫遇 見不得意的事,還是點兒底子,不到一敗涂地。我的意思是這樣,不知老太太、老 爺、太太們怎么樣?若是外頭老爺們要買只管買?!辟Z母與眾人都說:“這話說的 倒也是?!辟Z璉道:“還了他罷。原是老爺叫我送給老太太瞧,為的是宮里好進, 誰說買來擱在家里?老太太還沒開口,你便說了一大堆喪氣話?!闭f著,便把兩件 東西拿出去了,告訴賈政,只說:“老太太不要?!北闩c馮紫英道:“這兩件東西 好可好,就只沒銀子。我替你留心,有要買的人我便送信給你去?!瘪T紫英只得收 拾好了,坐下說些閑話,沒有興頭,就要起身。賈政道:“你在這里吃了晚飯去罷?!?馮紫英道:“罷了,來了就叨攪老伯嗎?”賈政道:“說那里的話?!?  正說著,人回:“大老爺來了?!辟Z赦早已進來。彼此相見,敘些寒溫。不一 時擺上酒來,肴饌羅列,大家喝著酒。至四五巡后,說起洋貨的話。馮紫英道:“這 種貨本是難消的。除非要像尊府這樣人家還可消得,其馀就難了?!辟Z政道:“這 也不見得?!辟Z赦道:“我們家里也比不得從前了,這回兒也不過是個空門面?!?馮紫英又問:“東府珍大爺可好么?我前兒見他,說起家常話兒來,提到他令郎續 娶的媳婦遠不及頭里那位秦氏奶奶了。如今后娶的到底是那一家的?我也沒有問 起?!辟Z政道:“我們這個侄孫媳婦兒也是這里大家,從前做過京畿道的胡老爺的 女孩兒?!瘪T紫英道:“胡道長我是知道的,但是他家教上也不怎么樣。也罷了, 只要姑娘好就好?!?  賈璉道:“聽得內閣里人說起,雨村又要升了?!辟Z政道:“這也好。不知準 不準?”賈璉道:“大約有意思的了?!瘪T紫英道:“我今兒從吏部里來,也聽見 這樣說。雨村老先生是貴本家不是?”賈政道:“是?!瘪T紫英道:“是有服的, 還是無服的?”賈政道:“說也話長。他原籍是浙江湖州府人,流寓到蘇州,甚不 得意。有個甄士隱和他相好,時常周濟他。以后中了進士,得了榜下知縣,便娶了 甄家的丫頭。如今的太太不是正配。豈知甄士隱弄到零落不堪,沒有找處。雨村革 了職以后,那時還與我家并未相識,只因舍妹丈林如海林公在揚州巡鹽的時候,請 他在家做西席,外甥女兒是他的學生。因他有起復的信,要進京來,恰好外甥女兒 要上來探親,林姑老爺便托他照應上來的,還有一封薦書托我吹噓吹噓。那時看他 不錯,大家常會。豈知雨村也奇:我家世襲起,從‘代’字輩下來,寧榮兩宅,人 口房舍,以及起居事宜,一概都明白。因此,遂覺得親熱了?!币蛴中φf道:“幾 年間,門子也會鉆了,由知府推升轉了御史,不過幾年,升了吏部侍郎,兵部尚書。 為著一件事降了三級,如今又要升了?!?  馮紫英道:“人世的榮枯,仕途的得失,終屬難定?!辟Z政道:“天下事都是 一個樣的理喲。比如方才那珠子,那顆大的就像有福氣的人似的,那些小的都托賴 著他的靈氣護庇著。要是那大的沒有了,那些小的也就沒有收攬了。就像人家兒當 頭人有了事,骨肉也都分離了,親戚也都零落了,就是好朋友也都散了。轉瞬榮枯, 真似春云秋葉一般。你想做官有什么趣兒呢?像雨村算便宜的了。還有我們差不多 的人家兒,就是甄家,從前一樣功勛,一樣世襲,一樣起居,我們也是時常來往。 不多幾年他們進京來,差人到我這里請安,還很熱鬧。一會兒抄了原籍的家財,至 今杳無音信。不知他近況若何,心下也著實惦記著?!辟Z赦道:“什么珠子?”賈 政同馮紫英又說了一遍給賈赦聽。賈赦道:“咱們家是再沒有事的?!瘪T紫英道: “果然尊府是不怕的。一則里頭有貴妃照應;二則故舊好,親戚多;三則你們家自 老太太起,至于少爺們,沒有一個刁鉆刻薄的?!辟Z政道:“雖無刁鉆刻薄的,卻 沒有德行才情。白白的衣租食稅,那里當得起?”賈赦道:“咱們不用說這些話, 大家吃酒罷?!?  大家又喝了幾杯,擺上飯來。吃畢喝茶,馮家的小廝走來,輕輕的向紫英說了 一句。馮紫英便要告辭。賈赦問那小廝道:“你說什么?”小廝道:“外面下雪, 早已下了梆子了?!辟Z政叫人看時,已是雪深一寸多了。賈政道:“那兩件東西, 你收拾好了么?”馮紫英道:“收好了。若尊府要用,價錢還自然讓些?!辟Z政道: “我留神就是了?!弊嫌⒌溃骸拔以俾犘帕T。天氣冷,請罷,別送了?!辟Z赦賈政 便命賈璉送了出去。   未知后事如何,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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